你看那个鲸她又咕又懒

总会进步的、总会前进的。
无论哭着笑着都要去爱喔。
单项选择性社交患者。
冰室幻德过激左推。
“Sing our oaths to the JUSTICE AND LOVE。”

【鹰山仁原女】但求无人念我旧

◆Title:《但求无人念我旧》

◇Original:假面骑士Amazons/原创女主

◆CP:鹰山仁X本间泠

◇Type:第一人称视角

◆Tips:原作向设定

◇Attention:私设如山/原作剧情魔改/时间线半原作半魔改/血腥暴力描写有

◆ooc是我的,注意避雷,如有不适请右上



给没看过原作的小伙伴的一些提示:

假面骑士Amazons敌我同源,变身后的铠甲不是独立出现的,只是身体强化后的外骨骼,属于肉身

变成骑士需要植入Amazon细胞,也就是成为怪人

所有Amazon奉行‘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

尚未完全觉醒的Amazon可以通过补充蛋白质缓解饥饿感,一旦进食人肉,则会在完全觉醒后变成非人不吃的怪物骑士同理。

不管是Amazon还是骑士,战斗后都会变得饥饿,需要进食蛋白质。没有进食足够的蛋白质补充体力的话,会无法再度变身


其他好像也没什么了反正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可以评论

女主的变身台词是Chaotic,意思是混乱。


全文2w6+,这个罪孽深重的男人(?)

请合理安排阅读时间。



OK的话那么往下↓











0.

 

我把在雾气中近乎自虐的仁强行拖到了目前我认为还算安全的地方。Tlaloc几乎腐蚀了他外表大部分的肌肤,雾气溶解着血肉,发出令人作呕的滋滋声响。

 

我的身上也好不到哪去,先前简单缠绕在身上当做防护的塑料制品早已被雨水浸透,背部火烧火燎的像是有无数烧得通红的烙铁印在皮肉炙烤。我咬咬牙,把和伤口黏连在一起的勉强算作雨衣的东西扯下来丢到一旁。我在颤抖,不知是因为身上很疼,还是因为在我面前被雾气腐蚀得半死不活的鹰山仁。

 

我把背包里那瓶装着不知道有多少个但最起码有七八个生鸡蛋的便携水壶掏出来拧开,强硬地试图掰开他生着利齿的嘴甲——他甚至还没解除Amazon的骑士Alpha形态,我费了很大的劲才让它露出一条勉强灌得进东西的小缝——从把仁拖到这里以后,我已经累得没有办法维持Amazon骑士形态了。

 

“鹰山仁,你有没有良心。”我灌生鸡蛋液的动作很粗鲁,要是别人看见了肯定以为我是想噎死他。Amazon形态的任何活动都需要足量蛋白质的支撑,现在他最需要的就是伤口的回复能力——去他妈的,我就是想噎死他。

 

估计是嘴甲被人强硬掰开亦或是忽然被人灌了一嘴鸡蛋,躺在地上的红色人形Amazon咳了一声。他把脑袋扭过来,绿色的复眼里映着无数我的倒影。鹰山仁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鸡蛋液顺着嘴甲溢出,和他可怖的面甲相比显得滑稽又可笑。

 

我没有耐心知道他想说什么,看他恢复神识就转身去翻背包——我太饿了,饿到可以生吞一节人类手臂。可惜我既不会去袭击人类,背包里也没有这种东西。我走的太急了。知道仁在Tlaloc计划执行后还待在雨里同那些Amazon战斗的时候,我压根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该准备些什么,只是把自己周围似乎能派得上用场的东西全塞进了包里,其中就包括那个原本就打算带给他的便携水壶。

 

“你为什么会在这?”他的声音沙哑又难听,听起来像是条沙滩上干巴巴快死的鱼。我翻遍了整个背包都没有发现可以吃的东西后飙升的怒火终于使我转身掐住了他的脖子——他可以轻易甩开人类状态的我,但他没有这么做。

 

“鹰山仁,你的良心都被你掏出来吃掉补充蛋白质了吧。”我发疯似的掐着他的脖子来回晃动,声线都带着野兽似的嘶鸣。我现在比起他肯定也好不到哪去,背部血肉模糊、脸上沾着血液和尘土披头散发嘶吼的疯婆子大概就是我了。

 

两年前违反约定把我一个人丢在原地也就算了,之前遇见了说似乎死在我手上也不错,结果现在又像个神经病一样在Tlaloc里和一群Amazon死斗寻死。我越想越被气的发笑,“你这个人嘴里有几句真话,全他妈在放屁是不是。”

 

鹰山仁,如果说你活着的目标和我一样是为了杀光所有的Amazon。别忘了…你和我也是其中之一。

 

“你听好了。”我捧着他的脸,笑得浑身都在发颤。

 

“我要为最后能杀了你而活下去。”

 

“你也要为最后能杀了我而活下去。”

 

1.

 

我是在三年前被临时抽调进野座间研究所的。

 

得知原本的研究团队已经开始了项目的研究,为了不耽误进度,深夜刚下飞机的我几乎没有休息就来到了看上去一个人没有的研究所——这是自然的,正常上下班的人哪有深夜两点还在当社畜的。

 

哦,除了我。

 

我非常自来熟地把排放整齐的实验报告一本本翻开,结合每次实验留下的影像资料试图追上他们目前的项目进度。结果就是早上九点我的新同事们一打开实验室大门就看见一个穿着高跟鞋白大褂的女人披头散发以一种极其不雅的姿势躺在公共休息区域的沙发上睡觉,脸上还盖着一本被翻开的厚厚的实验报告。

 

我听到动静后动了动一夜姿势没怎么变过而酸疼的肌肉,挣扎着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我的新同事们大概是看着被翻的一片狼藉的实验室痛心疾首到想报警把我抓走。我当然不能让他们这么做,我还年轻,我还对研究这个所谓的Amazon细胞有着无限的兴趣——于是我顶着睡得乱翘的头发和黑眼圈朝他们微笑着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

 

“各位好啊,我是本间泠,今天起就和你们一起共事了,请多多指教。”

 

那时我就注意到了鹰山仁,他是门口看着我的那群人里最高的,也是站在最前面的。

 

我对研究的热情以及出色的专业技能很快就让我融入了这个集体之中,搞研究的人没有什么花花肠子,大家想的都是如何才能让实验成功、如何才能攻克项目遇到的难关——对从来没有了解过的新事物的探究欲高过了一切,人与人的交流轻松日常而平淡。

 

公司是给我分配了住处的,但比起每日花上几十分钟在来回的路上,我更倾向于吃住都在研究所。食堂有准备好的午餐和晚餐,实验室有公共的休息区域,甚至还供有二十四小时的热水,我为什么要浪费这些时间离开我心爱的培养皿呢。

 

同事们调侃我是个工作狂,而鹰山仁则一边笑一边模仿着机器人生硬呆板的动作说我是个无情的工作机器。每当这种时候我都会踹他一脚,要是没有我这么无私奉献,咱们实验的进度最起码得慢上好几个星期,给我放尊重一点啊鹰山研究员!

 

我和他的关系是怎么变近的呢,大概是忽然有一天开始他每天早上带着早餐来实验室的时候会顺手给我丢一份,有时是鸡蛋牛奶,有时则是饭团面包。我这个人是不会同他客气的,时间长了甚至还在当晚下班之前开始点第二天早上想吃的早餐种类。鹰山仁愣了一下,表情夸张又带着嫌弃,他说原本看你吃住都在研究所挺可怜的才给你带早餐,没想到你要求还挺多。

 

我呲了呲牙,都是同事做个顺水人情嘛,我真的很可怜的啦想吃上一口上次你带的那家饭团。

 

鹰山仁笑了,他下班之前帮我理了理白大褂有些皱巴巴的衣领,你该早点休息了,黑眼圈重的像头熊猫。

 

2.

 

我把一瓶冰镇啤酒丢给了刚走进实验室大门的鹰山仁。后者接住物体低头看清手里冰冰凉凉的是什么东西后挑了挑眉看向我。

 

“实验室里能喝酒吗?”

 

“能喝。”我笑眯眯地坐在沙发上晃悠着腿,“但也仅限今晚而已。”

 

他朝我发出疑问的表情,我将装订好的一份报告递了过去。之前困扰我们好久的一个细胞难题终于在半个小时之前被完美解决,而这也表明我们即将迎来项目最终的进度——于情于理也应该庆祝一下。

 

鹰山仁翻开了报告,原本平静的面容也随着翻阅的页数变得愈来愈激动,到最后他甚至把报告往后一丢,张开双臂就要和我来一个爱的抱抱:“泠——我太高兴了——!”

 

我后退好几步侧身躲开了他的拥抱,又嫌弃又想笑:“拜托正常一点,你这样好恶心——”

 

那晚实验室的大家都很开心,难得一晚上没有提起跟实验有关的内容。不知是谁提了一句来拼酒吧,于是开瓶器起了一瓶又一瓶,大家喝的东倒西歪。我自觉酒量还不错,干趴了一个又一个向我前来挑战的同事,到最后我眯着眼向四周看了看,发现目前还清醒着的就是坐在我旁边到目前为止喝了不知道多少瓶啤酒的鹰山仁。

 

他察觉到我的目光,撇过头来看我。我看着他,站起来又拿着开瓶器起了一瓶全新的啤酒。我说鹰山仁,现在只剩我和你了,来看看究竟谁会笑到最后。他没有接我的话,仰起头把手上这瓶咕咚咕咚的喝完,我的视线落在他颈部,核桃粒大小的喉结在流畅的颈线间来回滚动,似是海浪般起伏翻涌——有什么东西猛然跳动了一下。

 

鹰山仁把空酒瓶放到桌上,转头嬉笑着看我。我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他就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我认输啦,实在是喝不下了,恭喜本间研究员拼酒得了第一名,是冠军哦。

 

我虽说有点不清醒,但看他这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还是想踹他一脚。不过也只是想而已,我在他说完话的下一秒意识就断了片,临睡过去之前似乎落入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耳边传来一句像是抱怨实则带着笑意的话语。鹰山仁具体说了什么我记不清了,大概是什么喝酒、高跟鞋、把自己摔死之类语句组成的,反正我敢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我是多么喜欢在这里的轻松而又平淡的日常,如果可以一直就这么和同事们、和鹰山仁插科打诨过下去——但上天分明同我开了个玩笑。

 

在一个宁静惬意到似乎会使人打瞌睡的午后,研究所原因不明发生了爆炸。

 

为了实验圈养在里面的四千只Amazon,随着逃亡的人流汇入了市区。

 

吃人的恶魔从此降临人间。


3.

 

野座间制药公司的天台一直能看见最美的夕阳。

 

我越过了防护栏站在边缘,只需稍稍往前便能看见脚底的车水马龙。天气转凉了,晚间的微风吹散了身上仅存的一丝暖意,我像一尊雕塑似的不知在这立了多久,视线紧紧盯着即将沉入地平线的残阳。

 

鹰山仁站在我身后有段时间了,他不说话,我也不回头看他。我们就这么站着,谁也不想率先打破这份沉默。研究所爆炸的那天,我们俩恰好因为出席学术会议外出躲过了一劫——爆炸波及了我们工作的那间实验室,除了当时年龄大了因为连续加班而疲劳过度在家休养的松本研究员,其余无一幸免。

 

我们一直以来辛辛苦苦记录的样本报告和实验数据也在这次爆炸中几乎毁于一旦。

 

我和鹰山仁听闻噩耗赶到现场的时候,救援队正从焦黑的残垣断壁里拖出一具又一具看不出生前样貌的尸体——或许那副样子已经不能称之为人形。我脑袋嗡的一声,天旋地转间还是鹰山仁及时扶住了我让我不至于狼狈的摔倒在地。他比我冷静得多,但即使隔着布料我也能感受到那双有力的、扶在我肩膀上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想给同事们收拾遗物,但我忽略了救援队已经把所有能带出来的东西都带出来了的事实。现场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管是沾染了这里每个人气息的公共设施还是摆放在门口挂着每个人白大褂的衣架…它们早已跟往昔的美好共同化为了灰烬,风一吹就散得无影无踪。

 

明明此时正是盛夏,周身的温度却冷得能将血液冻成寒冰。

 

逃亡在外的Amazon最多只能维持两年不吃人,而这还不包括因为意外提前觉醒的可能性。野座间制药拒绝向群众透露此事,理由是会引发巨大的恐慌。上级的领导不知用什么筹码通了关系,把这次爆炸的事件瞒了个干干净净,所有知情者都被开出了公司,其中就有我和鹰山仁。他们甚至大发慈悲的没有收走我们在这座城市的临时住所,估计是知晓做人不能太绝,要给适当的封口费。

 

可不是吗,位于市中心的两间房子,怎么想都很值钱。

 

从公司大门走出来的我抬头看看太阳,忽而觉得掌心生疼,我低头看了眼手心,不知何时指甲刺破了肌肤,留下一道道血痕。鹰山仁走在我身边,目光顺着我低垂的脑袋落向刺眼的鲜红。他默默从兜里掏出条皱巴巴的OK绷,拉过我的手比对了几下后撕开贴在其中最深的口子上。我认出那是之前他的手被玻璃碎片刺破时秋山研究员递给他两条中的其中一条。

 

原来你这件白大褂穿了有一个星期的吗,我吸了吸鼻子说,你真邋遢啊鹰山仁。他淡淡的笑,说,是啊,还好我穿了一个星期。

 

他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他说秋山研究员是个善良可爱的小姑娘,你这么难过她会伤心的。

 

4.

 

鹰山仁在背着我计划些什么。

 

他卖掉了他的那套房子。我在这座城市里着实没有容身之所,而且短时间内既找不到、也没有心情干一份新的工作,所以我只能住在那套分得的房子里。仁以没有地方可去为由也搬了进来,据他所说,现在除了那笔卖掉房子的巨款外,他一无所有。

 

我看着在卧室收拾行李的鹰山仁翻了个白眼,觉得与其听他说这些没营养的话不如打开冰箱思考一下今晚的晚饭吃些什么。

 

鹰山仁还是非常有身为租客的自觉的,虽说他偶尔会消失不见一整天,但每次晚上回来都会拎着满满一大袋新鲜的食材,上到飞禽走兽下到蔬菜水果,自他住进来后冰箱就没空过。

 

我以为我会习惯回归到平淡的日常,可实际上我经常会做噩梦。轻则冒着冷汗惊醒,重则被魇住发出痛苦的哀鸣——鹰山仁曾在深夜把我从床上晃醒,他说我的哭声就连在隔壁的他都被惊醒——我出了一身的汗,发丝七七八八黏在脸上,不用想也知道表情有多狼狈无措。鹰山仁给了我一个安抚似的拥抱,宽厚的手掌带着暖意轻轻拍了拍的我后背,他说你不要哭,睡吧,我一直都在。

 

他又能比我好到哪去呢,胡茬长了一茬又一茬,眼底的黑青也在逐渐加深。我嫌弃他再这样下去就要变成野人,好几次都是我强行把他推到浴室挤上剃须沫刮胡子。他指责我的手法太过粗鲁,我则举着沾着胡须尸体的剃须刀威胁他再不老实就毁了你那张帅气的脸。

 

这种表面维持的平和一直持续到我在他的卧室里发现一根装着暗红色黏稠液体的试管。

 

把我烧成灰都能认得出这是什么。我其实是没有随便进他人卧室的习惯的,事实上自鹰山仁搬进来后我就再也没进过他使用的那间卧室。但不知为何这次路过时,鬼使神差的,我走进了这间从未关上过房门的房间,发现了他存放在床头柜子里的、那份仅剩的Amazon血液样本。

 

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偶尔消失一整天是去哪了呢,怎么会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呢。就算表现出回归到稀松平常的样子,那份带着鲜血的记忆依旧在深夜冲击着我的神经——傻子才会觉得那场爆炸只是意外。还有那流落在外、完美融入人类群体不知何时就会大开杀戒的四千只Amazon——是我们创造了那群怪物,这座城市的居民随时都会有被生吞活剥的风险,而我们却依旧每天浑浑噩噩的躺在家里…不,准确来说,只有我是这样。鹰山仁他是准备去背负这个罪责的。

 

我没有理由阻止他,实际上,发现的这根血液样本反而让我下定了决心。

 

“仁。”我很少直接叫他的名字。他正在把袋子里的东西塞进冰箱,听见我喊他后有些讶异的回头瞥我一眼。在看清我手里捏着的是什么东西后,鹰山仁的手一抖。草莓果酱从他的掌心滑落摔在地上,玻璃碎片和暗红的酱汁溅得到处都是。

 

5.

 

鹰山仁违反了约定。

 

他自然是不同意我与他一同植入Amazon细胞的。我们聊起这件事的时候,对于我的质问他绝大多数都是嬉皮笑脸的糊弄过去。他的眼里没有笑意,挂在嘴角的笑容虚假的要死。他说,泠,你很怕痛的吧,在自己身上做实验可是很痛的诶——他的语气跟以往没什么区别,轻松惬意得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垂眸去看手上那根冰冰凉凉的试管。我很久没有碰过实验器材了,但只要轻轻一握,长期形成的肌肉记忆就会复苏、记忆中的实验数据就会不断浮现…我低低笑了一声,微微仰头直视鹰山仁的眼睛。

 

“我是帮你植入细胞最好的人选,你心里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对我来说,你也是最好的人选。”

 

鹰山仁沉默了,他终于收起了那副欠揍的表情,双唇抿成一条线,像是在认真思考我说的话。说实话我有点不习惯他这种样子。自我认识他开始,他一直没个正行,就连研究遇到瓶颈也极少露出这种皱眉沉思的表情。

 

我提出的条件有这么令人为难吗。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觉得周边的空气都变得黏稠如透明的啫喱在缓慢流动,再过一会儿我说不定能站着睡着。说来也奇怪,我一向没什么耐心,但在鹰山仁对这件事的回复上,我却不急不躁…倒不如说,我在害怕着听到些什么。

 

“我知道了。”鹰山仁忽然欺身而上,他垂首,鼻尖甚至近到快要同我相碰的程度——我被他突然放大的面容吓了一跳,活像只炸毛的猫。我后退几步,身子猛地向后一仰。在我被茶几绊倒就要失去平衡之前,鹰山仁眼疾手快地一把捞过了我。他的眼神游移、肩膀忍不住轻颤、似乎就要抑制不住上翘的嘴角——我脸颊发烫、气得对着他的腹部就是一拳。

 

他捂住了腹部,装作痛苦的样子声讨我。你这个女人怎么回事,我好心扶你你还打我,我这不是看你走神怕你听不见我说的话才想凑近点回答你,谁知道你反应这么大,好痛啊我待会儿要吃蛋包饭。我被他最后那句话逗笑了,威胁似的举起了拳头。鹰山仁,你还想活着吃到蛋包饭的话就老实点。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和他探讨起了关于植入Amazon细胞的一些设想,比如在哪进行实验、如何实验、需要注意的事项、样本的提纯、数据参考…还有最重要的,如何控制自己的意识、不让自己变成吃人的怪物。鹰山仁提出了很多种方案,我们买来需要的器材一个一个制作调试…这时我才完全了解他那笔巨款的用途,和我的猜想一样,他从离开野座间制药起就计划着这一切,我不过是临时加进来的意外罢了。

 

Amazon驱动器被成功制作出来的那天,我抚摸着冰冷的金属腰带向他挑眉。鹰山仁,你的巨款也离你而去了,这下你是真的一无所有了。他咂巴咂巴嘴哼了一声,说它们才没有离我而去,喏,腰带和实验所需的一切,它们全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留在我身边。

 

是的,它们,唯独没有我。

 

实验成功后鹰山仁在腰间佩戴上驱动器,转动了握柄。汹涌的热浪伴随鲜红的烈焰迸发,我躲闪不及,被掀起的气浪震到后方坚硬的墙体上。身体痛的不听使唤,我试了好几次也没有从冰冷的地面上爬起来。变身后的仁失去了大部分人类的特征,通体鲜红、全身上下被硬甲和紧实的皮质包裹。鱼类特征的面甲、绿色的复眼、就连手臂和小腿也生出了黑色的利刃——红色的食人鲳Amazon骑士Alpha形态。

 

我看着鹰山仁走到我跟前蹲下,伸手缓缓抚上我的脸。黑色的手爪带着冰凉滑腻的触感,他动作轻柔地用指腹来回摩挲我的脸颊,仿佛临行前对故人的不舍——我强撑起身体挣扎着抓向他覆着硬甲的手臂,近乎哀求的看向他。颈部一痛,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我昏过去的时候瞥见鹰山仁的嘴甲动了动,他声音极轻的说了几个字,可惜我并没有听清。

 

我也不想听清。

 

鹰山仁,你知道吗,从来到这个城市开始,我就孤身一人。从往昔的美好尽数化为灰烬时,我就只剩你了。而现在,正如你之前所说,一无所有的从来不是你,是我啊。

 

6.

 

松本研究员听完我的请求后觉得我是个疯子。

 

他从原本的好声好气逐渐演变成气急败坏,指着我的手指都在发抖。他说我做不到,把Amazon细胞植入到我昔日的同事体内这种事情,我做不到…这是恶魔的行为啊,我怎么能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怪物?

 

我坐在沙发的另一边安慰他,这是我自愿的,松本先生不必为此有压力——他愤怒地挥手打断了我的话,瞪大的眼球里红血丝清晰可见。他说,本间泠,你疯了是不是。

 

疯了吗?或许有,也或许没有吧。

 

为了再次拿到Amazon的血液样本,我通过黑市买来非法的病毒程序和带电的开刃匕首。这几乎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我把市中心那套一个人居住过于宽敞的房子卖掉,转而在外环买了个小屋。这样剩下的钱还足够我勉勉强强活下去。

 

我伪装成工作人员进入野座间制药公司,凭着先前工作的记忆兜兜转转来到系统中心。确认四下无人后我将装着病毒程序的U盘插进中心电脑,等到安装成功用携带的移动终端进行连接。这下我就有了可以访问信息库的权限,便于我随时查看Amazon的臂环信息和地理位置。

 

采集血液样本的目标也是在这之后选定的。

 

信息库里有它详细的资料,甚至包括它的人类拟态…信息这么充足就代表着它是最先诞生的、同时也应当是最快一批达到觉醒期限的——我必须在这之前杀了它。

 

我发现它的时候它和别的人类基本没什么不同,正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池塘里抢食的锦鲤。我一眼就瞥见了它胳膊上的臂环,这是我唯一能确定它不是人类的特征。

 

今天是工作日、还下着小雨,公园里几乎没有人。我左手捏着采血针,右手反握着藏在衣袖里的匕首慢慢靠近它。它的注意力依旧在喂食锦鲤上,好像没有察觉到背后的我,或者说它习惯了公园里经常有人经过背后…我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伸手搭上它的肩膀。

 

它有些惊讶的回头,十几岁少年的面容带着纯净的笑。我眨了眨眼,朝池塘里的锦鲤努了努嘴:“你经常来这里喂食?”

 

“啊…是的。”它说,“因为我很喜欢它们…觉得是非常鲜活的生命。”

 

我笑了笑,说是吗。我看看它,发出一声叹息。我说对不起。在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下一秒我抽出匕首干脆利落地切开了它的颈动脉。浓郁的暗色血液喷了我一身,它的躯体软绵绵的倒了下去。在它还没有化成黑色黏稠的物质之前,我用采血针抽走了它的血液。雨下得更大了,视线因为雨水的原因变得模糊不清。

 

 

“这种事情你怎么不去找鹰山?他的技术不是比我更适合做这种事吗?!”

 

我依旧维持着得体的笑容,捏着茶杯的手指轻轻曲起。我看着杯里蒸腾的热气,松本研究员泡的茶还是跟之前一样,光是闻着就沁人心脾。我微微敛眼,感受着从手心传来的阵阵暖意张口道:

 

“他失踪了。”

 

松本研究员像是没从这个消息中缓过来,原先的愤怒转瞬成了错愕。我顿了顿,接着道:“您知道吗,我几乎每晚都会失眠,在床上痛苦的翻来覆去。”

 

“我一闭眼就会记起那天爆炸惨烈的情景、会想起那些扭曲的尸体。”

 

“还有四千只对人体细胞极度饥渴的Amazon在城市里…还剩不到两年,它们就会全部觉醒开始吃人。”我现在脸上挂着的笑估计比哭还难看,“是我们创造了那些怪物,把无辜的普通人拖入深渊。人类应该拥有光明美好的未来,而不是为了不被吃掉整天担惊受怕——我有时会梦见它们撕扯着人类的躯体,上一秒还在开怀大笑的人下一秒就被利爪一分为二——我怎么能为此无动于衷?”

 

“我们当初研究为的是用科学造福人类。而现在创造的生命体正在试图吞噬和破坏我们珍视的美好。”我双膝并拢跪在地上,手掌向前贴地、缓缓俯下身子:“我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失去了。”

 

我能感受到他的震惊和无措,也知道这样做无异于道德绑架…但我已经被逼入了绝路,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用来证明我的决心,除了这一文不值的尊严和那即将如火一般燃烧的生命。

 

我的额头贴在冰凉的地面上,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我不想再让其他人遭受一遍这样的痛楚了。”

 

“我要为此战斗。我会杀光所有的Amazon,我会查明当时研究所爆炸的真相。我需要力量,哪怕从此彻底失去作为人类的资格。”

 

“您是我最后的希望,松本先生…请您答应我这次、也是唯一一次胡闹的请求吧。”

 

7.

 

自我植入Amazon细胞展开狩猎后已经过了一年。

 

我变得越来越习惯战斗,补充蛋白质的频率也愈来愈高。我基本不怎么吃主食,家里的冰箱打开也全是鸡蛋畜肉等一些高蛋白食品。每当这种时候我都会庆幸还好我卖掉了那套华而不实的房子,要不然在把所有Amazon杀光之前,我可能会先饿死。

 

我之前的猜测没错,那些逃亡在外的Amazon很多都在期限之前提前觉醒、并开始袭击人类。野座间为了封锁消息雇佣了一帮人来及时清理这些怪物——叫什么来着,驱除班?

 

刚煮好的溏心蛋有点烫嘴。虽然我对那群人没有什么偏见,但是找一群刀尖上舔血的雇佣兵来对付不管是机动性、破坏性还是身体素质都完胜人类躯体的怪物…实在是太不把人命当回事了。

 

也太不专业了。

 

我摇摇头,把最后一个溏心蛋送进嘴里,抽出纸巾擦了擦手。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从来没有碰见过鹰山仁。

 

我当然不会觉得他已经死了,开什么玩笑,连我这种原本只知道研究、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都能在一次次战斗中活下来,何况他那种下班后经常在研究室提供的健身房运动的。他开始狩猎的时间比我早很多,现在也只会比我更强更凶猛。

 

日本真的是个神奇的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两个人擦肩而过后,却再也碰不见。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我见到他后抑制不住要把他手撕的冲动。

 

思绪被终端响起的提醒声打断,我侧身捞过屏幕打开定位。喔,这次有两只,等级分别是D和B。我刚刚因吃饱产生的困意转瞬即逝,动作麻利地站起来把冰箱里一盒切好的牛肉塞进包里、戴好腰带拿着头盔就出了家门。

 

这次的狩猎目标属实离我有点远,在骑着摩托等了不知道多少个红灯后,我才来到目的地——要不是因为在人群中变身会上明天的新闻头条,我早就已经把那两个Amazon物理超度了。抱怨归抱怨,我在来的路上听见了由车载喇叭播放的音乐,吵得人脑壳疼不说,还试图掩盖混杂在里面的混乱的枪声。我啧了一声,今天看来运气不好,遇到了另一群倒霉蛋。

 

听说驱除班的人员里还编入了一只尚未完全觉醒的Amazon,真是新奇的事情。百闻不如一见,我把摩托停好、摘下头盔,转动腰间驱动器的握柄。

 

“Amazon。”

 

灰白色的火焰和热浪一同炸开,这时从这里出去,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就是一只身着黑色硬甲、有着蜿蜒灰白花纹、面甲带着明显鳄类特征的人形Amazon了。

 

我摸了摸手臂处的灰白利刃,双手交叠摁压十指发出咔吧两声脆响。

 

驱除班目前的战况非常被动。

 

要同时对抗两只觉醒的Amazon就已经很棘手了,其中一只还算等级比较高的B级…即使有武器和子弹的掩护,人类的躯体依旧抵不住怪物的进攻。为了不被近身虐杀,驱除班的雇佣兵们只能一边射击一边在己方Amazon的掩护下同对方迅速拉开距离。

 

我站在高处俯瞰混乱的战场,视线落在那只被野生Amazon揍的不知在地上滚了多少圈的鼹鼠形Amazon身上。如此稚嫩的战斗技巧,看来还没参加过几次战斗。

 

“这好难办啊,不出手的话很快就会被吃掉的。”

 

总之先解决一只好了,这么想着,我伸手转了一下握柄。“Violent Cut。”音效响起,我自高处一跃而下,借着落下的冲击力伸展开小臂处灰白的利刃——那只B级的Amazon显然没有料到会从天而降新的敌人,反应过来后却为时已晚,几乎是在它举起双爪试图格挡的瞬间,便被我从颈部往下硬生生切开一道狰狞的创口。

 

黑色黏稠的血液溅得到处都是,我甩了甩手臂上黏稠的液体,将目光放在剩下的那只D级Amazon身上。它太弱了,我压根不需要用刚刚的‘大切断’就能轻松把它斩杀。我微微伏低身子张开利爪,足尖点地猛地一踏、瞄准它的左胸口就是一拳。锋利的手甲轻易就穿透了它的胸口,那颗勃勃跳动的心脏此刻正被我捏在手中。

 

“……黏了吧唧的。”我皱着眉将其捏爆。虽说我已经干了无数次同样的事情,但还是很嫌弃这坨看上去就让人倒胃口的器官组织。狩猎完两个目标后,我才转过身注意驱除班的动静——他们手里黑洞洞的枪口全部对准了我。

 

干什么,你们那种表情,我看上去有那么恐怖吗?

 

“又是一只人形Amazon…”为首的那个男人眉头紧锁,头上那顶帽子似乎就没戴正过:“和之前那只红色的一样,都戴着奇怪的腰带……”

 

我在一瞬间以为我的听觉出了问题。红色的、戴着奇怪腰带的人形Amazon?我遏制不住内心的狂跳、猛然往他跟前走了几步,就连语气都带着轻微的颤抖:

 

“你说的那个人形Amazon,在哪出现过?”

 

驱除班的人没有回答我,反而迅速后退了好远,这时我才意识到用目前这种形象要和人类交流似乎太过困难,但我又实在不想在一堆黑洞洞的枪口前解除变身。于是我歪歪脑袋、速度极快地出现在那只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状况外的鼹鼠形Amazon跟前,直接用臂刃抵上他脆弱的脖颈。

 

“你们最好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要不然我就宰了这只可爱的鼹鼠宝宝哦。”

 

8.

 

这是我搬进新家以后第一次在镜子前打量自己的身体。

 

那天和驱除班的人‘友好’道别后,我回到住处像往常一样冲了把热水澡。温热的水珠打在肌肤,氤氲的雾气慢慢充斥在整个浴室,我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闭上眼想要洗一下头发。

 

直到往常放着洗发香波的地方空无一物,我才想起来前两天用完了瓶里余下的量,而新的还放在洗手台下面的柜子里没有拆。

 

我拉开淋浴房的门,慢吞吞地挪到洗手台前——被打湿的虬结的发丝黏着脸颊,发尾垂坠的水珠挡住了我的视线。我蹲下来摸索着拿出全新的香波,却在起身时不由自主的看向那片被雾气覆住的镜子。

 

我拢了拢湿淋淋的发,伸手用掌心轻轻擦去镜子表面薄薄的水雾。随着我的动作,镜面逐渐显现出我一丝不挂的、裸白的躯体。

 

而跟着一起进入视线的,还有那一道道深浅不一、形态各异的疤痕。我有些愣怔,完全没想到眼前的景象同自己的认知有这么大的偏差——伤疤自颈部向下蜿蜒交错、横亘着穿插至腹部的肌理线条。这些疤痕早已长出新肉,粉色的、淡白色的,比肤色显得略浅些,仿佛初春未化的雪线。

 

我这才意识到,我与以前的自己恍若两人。

 

为了方便战斗,我剪去了及腰的长发,发尾堪堪才到肩部。长期泡在实验室里苍白的肤色也在一次次阳光的照射下暗了一个度、就连以前看起来纤细脆弱的臂膀如今也覆着一层纤薄柔韧的肌肉。我活动活动手腕,抬手时自然绷紧的肘臂线条流畅地延伸至肋部,肩胛骨微兀而出,摆出的任何姿势都仿若潜伏着寻找时机将敌人一击毙命的兽。

 

我缓缓抚上锁骨处那道极深的疤,指腹顺着疤痕的走向往上一点一点地摩挲,直至停在下颌处的终点。我永远不会忘记给我刻上这道狰狞伤口的战斗——那是我第一次面对进食了很多人的B级Amazon,我仍清楚的记得它是如何用利爪撕裂我的锁骨、乃至差一点就削开我的脑袋。

 

我第一次流那么多的血。它嚎叫着把我踩在脚底,用带着倒刺的脚掌猛踹我的腹部——我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快碎了,内脏搅到一起、痛的几乎失去知觉…但最后我杀了它。直到现在,我都为那场死斗中幸存的是我而感到不可思议。

 

真是讽刺,要知道在成为骑士狩猎Amazon之前,我可是个怕痛到连打针都会痛哭流涕的胆小鬼。但我从未后悔过,剪去心爱的发丝也好、无法再穿喜欢的高跟鞋也罢、光滑的肌肤刻下永远不能消逝的伤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厌恶这些付出的代价,与之相反的,它们在我过去一无所有的人生中添了几抹亮色,是我用鲜血换来的缎带和勋章。

 

我一直是这么想的,哪怕再怎么伤痕累累,哪怕最后变成非人的怪物,我都会坚守我的信念在这条道路上毫无怨言的走下去,我会承担我的罪责,并为此燃烧生命,直至彻底赎完这份罪孽。

 

可就在刚刚,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竟然生出了一点想要遮住伤疤的想法。脑海里飞快闪出一抹身影,意识到是谁让我产生这种想法的时候我自嘲似的笑出了声。

 

驱除班的人告诉我鹰山仁最近一直跟着他们的行动轨迹进行活动,差不多每隔一两天就会同他们撞上,这表明我在接下来几天只要时刻关注着驱除班的动向,就能见到他——而想到会见到鹰山仁,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他看见如今和过去截然不同的我时会不会觉得难看——他是肯定不会这么想的,但我却不由自主得想要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

 

我抱着自己缓缓下蹲,手指深深抠进肌肤。

 

我以为我能骗过自己已经忘了你的。

 

真是糟糕啊,这种想要把最好的一面展示给你看的想法,我深埋在记忆中的、我的心上人。

 

9.

 

鹰山仁显然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与我见面。

 

我在他宰掉最后的Amazon时忽然出现在他身后,五指并拢对着他的肩甲就是一拳。他反应速度极快,几乎是我出拳的下一秒,他就侧身用臂刃作出了格挡的姿势。灰白与纯黑的刃相撞在一起,擦出青红的火花。鹰山仁将重心转移到左腿,想要屈腿后踢进行反击——但他忽然僵住了动作。

 

我可没这么心软,直接一脚扫向他支撑着重心的左腿。他摔在地上,就算隔着面甲我也能看出他现在错愕的表情。我慢悠悠走过去,伸脚踩在他淡银色的胸甲上。

 

“好久不见啊,负心汉。”我不用转身也能察觉到后面那群人惊疑不定的目光,驱除班的人脸上的表情肯定一个赛一个的精彩,但我现在没工夫管他们,我现在只想把脚下踩着的这个男人给弄死。

 

他酝酿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只是小心翼翼地拍了拍我的脚腕:“不要生气,我们换个地方再——”

 

回答他的是我更用力的踩踏。

 

鹰山仁彻底没辙了,我知道他是不会强行把我挣开的,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我低垂着脑袋,视线缓缓扫过他失去光泽感的身躯,扫过那些和我比起来只多不少、而且大多数显得既狰狞又可怖的、密密麻麻的疤痕。

 

或许死斗这个词更适合他才对。

 

像是被我的目光盯的有些不自在,他稍稍扭了扭脑袋。我听见他轻叹一声,手指指向我的胸甲。他问我疼不疼啊,你不是最怕痛了吗,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心疼自己。

 

我顿了一下,将脚掌挪开。我蹲下来看他,说当然疼啊。还问他要不要摸摸看。

 

他从地上坐起来,真的作势要摸我胸甲上的疤。我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之前握住了他的手腕,我皮笑肉不笑的说鹰山仁,你真是好样的,见面先盯着女孩子的胸口看,现在还想动手摸,你真是欠打。

 

鹰山仁的脑袋上仿佛飘出一个大大的问号,但他还是笑了。他说我知道了,你就是想找个借口打我,但是我不一样,我是真心只想确认你身上那些伤。

 

驱除班的人应该是都走了,我听见了汽车发动机启动的声音。也是,换做我,我也一秒都不想在这多待。

 

我没有回话,只是解下腰带解除了变身,随即伸手抚上他胸甲的疤。他不可以摸我,不代表我不可以摸他——我明显感觉到鹰山仁身子一僵,连呼吸也变得有些杂乱。我就当不知道,指尖沿着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疤痕慢吞吞划过,最后停在他的右胸口。

 

那里是他最深的一道疤,我沉默着,感受到他胸口的起伏。他突然捏住我的手指,声音沙哑道,你是怎么找到另一份血液样本的,我应该都破坏完了才对。

 

说到这事我就来气,我压抑住内心的怒火淡淡瞥他一眼,我说鹰山仁,你也不是认识我一两天了,不知道我倔起来到底有多执着吗。我用食指抵着他的嘴甲,示意他闭嘴。你不要问我到底是怎么得到的,你不会想听的,相信我。

 

鹰山仁深深吸了口气,这下换他用手指摸我下颌处的疤了。他的手甲跟近两年前一样冰凉、带着滑腻的奇异触感。我条件反射似的就想往后退,生怕他又给我的颈部来那么一下——他没有让我退开,另一只手略显强硬的托住我的腰,把我固定在他身边。

 

我察觉到他的视线顺着下颌落到我的锁骨,内心忽然又生出了想要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的想法。我敛了敛眼,抬手挡在他面前示意他别看。我嬉笑着说多丑啊,你不要盯着看了,好像你自己身上没有似的……

 

我接下来的话卡了壳,因为鹰山仁把脑袋埋在了我的肩颈上。他的面甲冷到我不自觉瑟缩,但温热的呼吸却一股股喷洒在我锁骨处的肌肤,我有些慌乱,却强迫自己假装镇定。不等我说些什么,他先开口道,声音轻如蚊呐:

 

“对不起。”

 

我恍惚间记起了他那日临行前最后的话语,原来我不是没听清,我只是不愿意接受他的道歉而已。

 

那时他说,对不起。

 

10.

 

我和鹰山仁的关系好像变了,又好像从来没变过。

 

对于他在驱除班的专用车车顶粘了个窃听器这种行为我嗤之以鼻。我说鹰山仁,驱除班也是给野座间制药打工的,你要窃听好歹也去窃听上级吧,万一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是不是就可以拿来当做筹码了。鹰山仁半靠着树干,身上还缀着血液的腥气。他闻言有些无奈的摊手:“那我要处理的消息也太多了,蛋白质消耗的很快的。”

 

“所以你就在一群雇佣兵的车顶粘了窃听器?我敢说不出一个星期你就再也摸不到他们的行踪。”听到他说蛋白质这三个字我才意识到有点饿了,我们刚刚狩猎完两只高等级的Amazon,剩下的一只受了重伤半死不活的飞走了——驱除班的人开车去追了,我和仁觉得即使交给他们处理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便趁着空闲开始聊天。

 

“是啊那该怎么办呢——”鹰山仁双手抱在胸前,像是很苦恼的样子。我知道他还有话要说,也不急着回应。我把背包里装着的食盒打开,直接用手指捏着切好的鸡肉送到嘴里。差不多在吃到第三块时,我实在是无法忍受鹰山仁那炽热的目光。于是我把盒子里的水煮蛋掏出来,剥掉壳后丢给了他,并警告他不准再用那种倒胃口的眼神看我。

 

鹰山仁直接一口就吞了整颗蛋,他这个动作让我联想到进食时连咀嚼都来不及就吞咽的饥肠辘辘的兽。我抿了抿唇移开视线,我说鹰山仁你的吃相还是这么难看,看得我都没食欲了,为了不浪费宝贵的蛋白质,盒子里的你都拿过去吃吧。

 

我把食盒递给他,鹰山仁犹豫了一瞬还是伸手接过。他没有急着吃,反而笑眯眯地看着我,问了个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题,他说你现在还是一个人住吗。

 

我说你这不是废话,不一个人住难道我在这边还有什么亲人朋友吗。而且我现在都不算是个人类,变身都得偷偷躲起来——我突然意识到他在打什么主意了。

 

“想都别想。”我义正言辞的拒绝,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没有地方给你住。”

 

“我可以打地铺,就算睡——”

 

树干被我一拳穿了个窟窿。就算有强化过的外骨骼包裹,手掌还是隐隐作痛。我阴恻恻地笑了笑,我说鹰山仁,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你哪里是想找个地方睡觉,你也压根不在乎我是不是一个人住。

 

“你不就是想通过我知道Amazon的位置吗。”

 

我宛如被戳到了什么痛处,情绪变得异常激动。即使有面甲阻隔,我觉得他依旧能感受到我情绪的波动。我深呼吸平复心情,语气也逐渐变得冷硬。鹰山仁,我讨厌欺骗、讨厌利用、讨厌夹杂在甜言蜜语里的刀——“你需要什么同我直说就是,除了最后不杀你这种没得谈的事情,能帮你的我都会帮。”

 

Amazon给我带来再多的伤痕和痛楚我都可以承受,但唯独背叛和抛弃,我承受不住第二次。

 

“毕竟我们是同事。”我咬重了最后两个字。

 

鹰山仁在原地愣了很久没有回神,绿色的复眼就这么直直的盯着我。我说过几天会给你一个新的移动终端,你想知道的所有信息都会显示在上面。在一口气说完了那些话后,我解除变身拿着背包,跨上摩托转过脑袋试图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微笑着面对他——我做不到,预置的勇气变得支离破碎,以至于背对着他落荒而逃。

 

我们现在只能是同事。

 

我们之前一直是同事。

 

可我不知道的是,鹰山仁在我离去后许久都不曾离开。他一直看向我背影消失的方向,直至周围的风声都消失殆尽,才抬起手掌缓缓抚上心口。

 

11.

 

今天是我宅在家的第三天。

 

自从上次别过后,我就没出过家门。那天回来时我顺路从菜市场买了一大块新鲜的牛肉,准备在家里吃寿喜锅。锋利的刀刃从带血的牛肉上削下一片片薄如蝉翼的肉片,我在心情低落的时候喜欢用美食来填补心里叫做‘难过’的缺口,以防它愈变愈大。

 

锅烧开了,咕嘟咕嘟冒着泡泡。我凝视着桌子上搅拌好的生鸡蛋液,没有动筷子的念头。连接上病毒程序的平板我早在两天前就设置完成,一直没有交给鹰山仁的原因不过是想留给彼此冷静的空间——尤其是我。

 

为了贯彻杀光所有Amazon的信念,我们注定要厮杀、注定要亲手了结对方的生命,从选择了这条道路开始,我们就丧失了为自己而活的资格,成为浸染在鲜血里的恶魔,燃烧着一步一步走向深渊。

 

我倚在靠枕上,回想着鹰山仁战斗的动作。他的每一招都不拖泥带水、狠戾又野性十足,战斗经验丰富到能随机应变所有敌人的物种优势。嘶,感觉和他打起来的话,我可能在他手下活不过十招。

 

真是愧对我体内的鳄系Amazon细胞。

 

但是逃避也没有用。我叹了口气,慢吞吞从榻榻米上起身。人,不管是不是人,总是要学会面对的。比如先把答应给鹰山仁的终端送过去给他。

 

他肯定还在跟踪驱除班,毕竟这是短时间内狩猎Amazon效率最高的办法。

 

 

“……你说什么?”我站在驱除班众人面前,目光锐利地射向中间被叫做志藤真的男人:“你偷袭了解除变身的鹰山仁,然后把他送去了野座间研究所,是吗。”

 

志藤真拨了拨头顶的帽子,似乎对我说法里的偷袭两字不以为意:“准确来说,那叫最佳机会。”

 

我冷笑了声,泛着寒光的手爪指向他包裹在厚厚防护服里的脖颈:“你应该庆幸我不杀人,要不然我会硬生生扯断你的脖子。”

 

他无所谓的耸耸肩,抬手示意队员回到车上:“想扯断我脖子的Amazon不止你一个,有时间跟我废话,不如去研究所看看他有没有被解剖。”

 

志藤真一定是在变相的报我上次拿鼹鼠宝宝威胁他们的仇,一定是。但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比起和他无意义的口舌争锋,我现在应当想办法尽快把鹰山仁从研究所里捞出来。

 

…例如直接用Amazon骑士形态闯进去?

 

我不禁恼怒鹰山仁这个男人怎么老是给我找不自在,站着从研究所出来现在又躺着被抬了进去——男人果然是靠不住的。

 

我久违的穿上了白大褂,头发卷成丸子头、化着淡妆踏进野座间研究所的大门。

 

高跟鞋踩在大理石砖上发出脆响,我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三年前。那时的我也是这样每天走在这座拥有全日本最先进设备的研究所里,和身边所有擦肩而过的工作人员一样忙于实验和研究。

 

不过物是人非。

 

我敛眼拐进楼梯口。这里的布局我熟悉到闭着眼都能去我想去的地方。电梯人多,而且里面的摄像头可能会暴露我的身份,虽然爬楼梯速度慢了点,但总归没有多少人经过,减少了不必要的风险。

 

研究所能关押人的地方无非就那么几个,离得还挺近,省得我东跑西跑。放倒了门口正准备刷卡进去的倒霉蛋后,我捡起卡钥打开了电子感应门,鹰山仁早就听见了门口的动静,此刻正扬着脑袋往这边看。我踏入这间囚室的一瞬间,视线就猝不及防地与他相织。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呆愣又混杂惊喜的脸,把兜里还算温热的水煮蛋隔着电网递了过去:“还活着啊,真扫兴。”

 

“本间姐姐——泠姐姐——”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递鸡蛋的手又缩了回来,鹰山仁没料到我会抽回手,被电网电了个瓷实,站立不稳摔回了笼子中心的大床上。我有些幸灾乐祸,把蛋壳剥掉后再次递了过去。我说鹰山仁,让你这么叫我,被电了吧,活该,你这种没良心的就应该被吊起来电上二十四小时。

 

他有点委屈,吃鸡蛋的动作都委屈巴巴。他说我这不是看见你太激动了,而且我太饿了,这群人把我关在这后除了抽血检查过后基本不给饭吃,就算给了连我手掌大都没有,还不是蛋白质。我有点想笑,从外面把电网关掉,指尖敲了敲揣在怀里的平板:

 

“本来呢,我是想把答应给你的终端给你,顺便做个顺水人情把你从这里救出去。”

 

“不过看你饿的这样…鹰山仁,拿到腰带出去后要不要来我家吃寿喜锅。”

 

12.

 

野座间制药研发了名为‘Tlaloc’的装置。

 

这种与水混合后会散发出白雾一样毒气的生化武器是野座间上层专门开发用来对付Amazon的,只要沾上一点,肉体就会被溶解腐蚀——我在信息库里翻到了由无人机最新录制的使用录像,视频里清晰记录了那些尚未觉醒的Amazon是如何在雾气里痛苦的哀嚎、逐渐融化,最后变为一滩黑色的血。

 

“原来如此,这样就能效率极高的大规模清除那些藏匿于城市中的Amazon。”我双手撑着下巴,对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打了个哈欠,“看驱除班那群人的反应,Tlaloc目前对人体完全无害…也就是说跟上次相比进行了充分的完善。”

 

“但是执行Tlaloc计划需要时机。”我歪歪脑袋,望向窗外湛蓝的天际:“比如暴风雨来临之前。”

 

我当然不会觉得Tlaloc能消灭所有的Amazon。那些怪物和它们的名字所代表的含义一样,遵循着‘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Tlaloc能消灭大多数的Amazon,但必定会有少数群体置之死地而后生——它们会变得更加强大、变得更能适应各种严苛的环境。

 

想到这我头痛的揉了揉眉心,当初创造这群怪物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会这么麻烦呢。

 

“时间差不多了,该出去狩猎这次的目标了……咦。”我正欲合上屏幕,视线却在扫过储存着无数信息文档的空间里发现了一份之前从未见过的文件——我敢肯定它是最近才出现的,夹杂在两份我眼熟得不得了的文档中间。

 

“…这是什么?”我打开了这份叫做‘前原淳’的文件,密密麻麻的文字信息顿时涌了出来,几乎占据了整个电脑屏幕。我眯起眼,看着文档开头的男人的照片,开始逐字逐句的阅读。

 

渐渐地,我的表情变得凝重。大脑把所有信息都接收完毕后,我皱起眉,视线落在文档末尾最后编辑的时间:日期正好是今天。

 

我抓起放在一旁的手机,火速拨号给鹰山仁。

 

他没有接,嘟嘟两声后反而直接转到了语音信箱。我骂了句脏话,心里问候了野座间制药负责人全家不知多少遍,又急忙打开鹰山仁平板的定位,稍稍瞥了一眼就戴上腰带冲出房门。

 

我从没如此慌乱过,心脏狂跳、呼吸都快停滞…野座间制药,你们会遭到报应的,我保证。

 

 

鹰山仁右肩到颈部这一块都被撕裂了。

 

他半跪在地上捂着脖颈,试图止住往外不停溢出的鲜血。和他同种Amazon类型的骑士悠然自得的站在不远处,锋利的臂刃闪着血光。

 

“Check。”灰色骑士的声音没有一丝情感,语调冰冷的宛如没有生命体征的机器。他的手指搭上驱动器握柄,正欲转动时却停止动作,将身子缓缓扭向一旁。

 

我踩着错杂的野草,缓步走向前原淳…应该说,是‘假面骑士Amazon Sigma’。他看向我,紫色的复眼来回晃动着,就跟机器在识别扫描什么从未见过的事物似的。不,他现在就是机器。

 

“另一个验证对象。”我听见他说。

 

“诶,我吗,真是荣幸。”我的视线在鹰山仁身上停留片刻后便轻巧地弹开。确认他没有生命危险后,我笑眯眯地歪歪脑袋,转动腰间驱动器的握柄。

 

“Amazon。”

 

“Beta。”驱动器的复眼亮起白色的光,灰白色的火焰顷刻间包覆了我的身体。炽热的气浪向四周涌出,火舌舐动着吞噬干枯的草木发出噼啪爆响。

 

“Ch——Ch——Ch——Chao——Chaotic——!”

 

人类形态下柔软的四肢逐渐变得柔韧坚硬、躯干衍变为甲胄似的外骨骼——待火焰散去、热浪涌尽,出现在两人视野里的,不再是本间泠,而是黑与灰白配色、带着明显鳄类特征的‘假面骑士Amazon Beta’。

 

‘前原淳’机械般地伸出四根手指,声线冰冰冷冷,下达对我的宣判:“四招之内,将死你。”

 

我闻言从鼻间喷出丝闷笑,慢悠悠地走到鹰山仁前方,将裹着灰白皮质的手甲交叠、屈指按压,发出骨骼相错的咔吧脆响:

 

“那你有点不走运,我现在火气大的很。”

 

鹰山仁大抵没想到我能找到这来,实际上我也没告诉他平板被安了定位系统。那晚在我家吃完寿喜锅后,鹰山仁十分识趣地就要离开,结果外面下着暴雨…我和他无言对视了几秒后,从玄关的柜子里翻出落了灰的雨衣、不顾他的抗拒强行给他套上。我说鹰山仁Amazon还没杀光,你得保护好你的身体,还有,保护好你那个有且仅有一块的宝贝平板,沾了水你就等着哭吧。

 

鹰山仁撇了撇嘴,他说本间泠你好狠的心,下这么大的雨都不留同事住一晚的。虽这么说着,他却将散发难闻灰尘味的塑料雨披紧紧裹了裹,确保它们贴合在身上。我目送着他走在磅礴大雨里,直到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自那之后我们就没有见过面。

 

Sigma的攻击招招直冲要害,呼啸的拳风夹杂着破空声传进我的耳膜。我没有尝试进攻,而是扭动身躯灵活地避开他的踢踹,再用坚硬的臂刃格挡他锋利的手爪。我有很多次机会攻击它的关节、拧断他的骨骼,但我没有这么做,而是在一次次格挡中慢慢近身。

 

Sigma的刃爪划破了我的肌肤,血液从伤口里泊泊流出。鹰山仁见状从地上强撑起身体,就要加入战斗——我制止了他,脖颈处的伤势他再挨上一下的话就真的会有生命危险。鹰山仁的战斗方式偏向利用经验和技巧对敌人的关节和要害猛攻,通过疼痛让对方短暂性失去攻击性、随之一击毙命。例如手腕、膝盖、脊椎、颈骨、心口和太阳穴。

 

老实说,我在这方面虽然也有那么点心得,但远远比不上鹰山仁。Sigma是用死人改造出来的战斗机器,没有感知神经,也就没有痛觉。即使脊椎被踢断,也能毫无停顿地继续保持高强度战斗。

 

Sigma见我分心与鹰山仁沟通,以为这是它的机会:“看来我只需要用一招就能将军。”它展开锋利的臂刃,速度极快的翻转手臂往我毫无格挡准备的脖颈划出一拳——

 

我甚至没有退开,反而迎面而上。臂刃即将划过颈部的瞬间,我侧身用背甲接下它几欲致命的一击,利刃与鳄类特有的坚甲相撞,擦出青红的火丝。我能听见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也感受到了后背紧接而来的剧痛。

 

但是无所谓,我已经得手了。

 

我自成为‘假面骑士Amazon Beta’后,在一次次战斗中存活下来的原因不仅仅是靠积累的格斗经验,还有那得天独厚的生物本能,在这方面我可是行家。

 

擦身而过后我立刻摆正姿势,伸出双手闪电般钳住它的肩甲。我离Sigma很近,近到可以看见它复眼里的不解一闪而过。生满利齿的嘴甲忽地张开咬住它的肩膀、我锋利的手爪深深嵌进它的肉体固定住Sigma,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扭动身躯翻滚——

 

鳄类借由自身极强的咬合力对猎物进行捕杀的死亡翻滚。

 

黏稠的黑血喷涌而出,Sigma的一条胳膊被我咬合力极强的嘴甲硬生生扯了下来。

 

比起拥有精湛格斗技巧的鹰山仁,擅于解放原始野性来战斗的我似乎更适合对付这种机器。

 

“四招、一招就将军?”我呸掉嘴里腥味浓郁的器官组织,讥诮着抬手抹了抹面甲上喷溅的血:“好歹我也是亚马逊流域最大的食肉动物,黑凯门鳄。”

 

“不放尊重点,还妄图从我嘴底下抢食可是会把命搭上的哦,小食人鲳。”

 

13.

 

我没有杀掉‘前原淳’,反而让他顺利的进行了战略性撤退。

 

鹰山仁还是很分得清局势的。他一直到Sigma离去后才向我搭话,即便不转身,我也能察觉背部被他的视线牢牢摄住。是的,我并不是毫发无伤,纵使鳄鱼的背甲足够坚硬,也不能完全抹消Sigma那不管从力道还是速度都趋近于完美的一击。

 

我的后背被割出一道血口,近到离脊骨只剩一寸。温热的鲜血几乎浸湿了我黑灰色的背甲,顺着灰白的皮质纹路一滴一滴落到地上,晕成猩红的梅。

 

“我说你啊…还真是不要命了。”鹰山仁听起来像是在笑,但夹杂在声线里的微愠和无奈被我敏锐的分辨出来:“伤口再长一点就能割断你的脊椎。”

 

没错,鳄鱼最致命的弱点就是埋在坚硬背甲之下的脊椎——倒不如说所有生物的弱点都是那根长长的脊骨。

“但它没有碰到我的脊椎。”

 

鹰山仁默然,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论如何,他从来不会对我发泄自己的不满,以前就是,现在也一样。

 

他没有能表达不满的资格。

 

“我对自己后背能承受的极限还是有数的。”我顿了顿,侧过身看他。身体稍稍一动就会牵扯到伤口,钻心的痛疼的我龇牙咧嘴。还好有面甲的遮挡,鹰山仁看不见我的表情,我才能继续装作帅气的不屑道:“何况都有人来鳄口夺食了,我不反抗一下也说不过去吧。”

 

他花了好几分钟才想明白我说的‘鳄口夺食’是什么意思。鹰山仁伸手抓了抓右胸口的疤,有些不自在的用手指挠了挠面甲、语带真诚道:“诶,似乎被你杀掉也是不错的结局呢。”

 

“毕竟泠非常强呢——”

 

我翻了翻白眼。我说鹰山仁,你应该庆幸现在还不到时候,我还有私心,要把你留到最后一个杀,等我杀光除了你之外所有的Amazon后就是你的死期,但你不准放水,你得堂堂正正和我战斗,我们会一直自相残杀,直至其中一人倒下。

 

能杀你的只有我,能杀我的只有你。

 

“所以在那之前,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杀了你。”

 

走到摩托跟前时,我习惯性的想去摸背包,却忽然想起我这次出门除了腰带和钥匙,其余什么都没拿。手掌僵硬的悬在半空,我回头瞪了一眼鹰山仁所在的方向、默默叹了口气:看来在回家之前,我得饿肚子了。

 

 

为了加快伤口的回复速度,我进食了大量的蛋白质。Tlaloc的实行需要雨天,而我在网络查询到的最近的暴雨天气则是五天后——必须赶在那之前养好伤、离开这座城市。

 

我对自己的恢复能力还是有信心的,尤其是在补充了大量蛋白质后。这种程度的伤大概只需两天,但剩余的时间我得用来规划别的事情,例如去野座间制药彻底将‘人类遗体Amazon细胞移植项目’的残余资料删得干干净净。这个实验项目早在很久以前就因存在‘伦理问题’而被废弃,现在却被翻出来重新推进、甚至开始制造像Sigma这样的生物兵器——一想到逝去的亲人朋友被重新改造成带上项圈的恶魔,死后也不得安宁,直到被上位者榨干最后一丝灵魂——我无法饶恕、也绝不允许这样的行径存在。

 

不过野座间制药我进去得容易,出来就不一定了。‘前原淳’没有被摧毁,回到研究所的它必定会被治疗和增强。机器的学习能力比人类强了不止一个档次,像上次的‘死亡翻滚’,只要它没有在战斗中摔坏了脑子,它就不会让我有机会用第二次。

 

无法利用鳄类特有的技巧去战斗的话,对于‘前原淳’来说,我就是砧板上活蹦乱跳的鱼,它则是那把闪着寒光的刀。

 

想到这我莫名的烦躁。一个人去就是送死,但我有必须要去的理由。‘人类遗体Amazon细胞移植项目’只要一直存在,这个世界上的Amazon就永远杀之不尽,人类就会一直沉浸在痛苦与绝望之中。

 

我曾发过誓。我不想、也不会再让其他人遭受一遍这样的痛楚了。

 

手机忽然震动着亮了起来,看到屏幕上显示的‘仁’我有点愣怔。嗡嗡的震动声将我的思绪拉回,按下接听键。

 

“突然给我打电话真稀奇。”我说。

 

“别这么见外嘛。”电话那头鹰山仁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讨打,被我催促着有话快说后他总算进入了正题:“我把‘前原淳’的事情告诉了驱除班。”

 

“哦,所以?”

 

“驱除班的人想要让他安息。”鹰山仁说,“时间定在四天后。”

 

“四天后?”我想了想标注的日期,和Tlaloc的实行只差一天。只要能成功摧毁‘前原淳’,剩下的时间完全足够我完成计划并撤出这座城市。

 

“怎么了,你的伤比我预想的严重?”鹰山仁听起来有点诧异,声线里明显多了一丝关心:“那你不去也没——”

 

“没有,我好得很。”我面无表情、十分冷酷地打断了他的话:“事实上我只需要两天就能养好伤,但我很庆幸,能推迟一两天再看见你。”

 

“本间研究员别这么冷漠嘛……”鹰山仁好像多委屈似的。

 

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为了防止包扎好的伤口裂开,我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废话少说,四天后在什么地方,你再扯那些有的没的我就先宰了你再去杀‘前原淳’。”

 

似乎我的威胁起作用了,鹰山仁这次没有说一句废话,非常认真非常严肃的告诉了我汇合的时间和地点。

 

四天后午时,野座间制药研究所前。

 

14.

 

启动Tlaloc的装置被夺走了。

 

事情发生的非常突然。当时我正在家里收拾可能需要用到的东西,准确来说是刚刚敲碎第九个生鸡蛋到水壶里的时候,鹰山仁给我来了电话。

 

他说负责启动Tlaloc的水泽本部长告诉他,就在半个小时前,她的秘书抢走了装置、试图从研究所的地下车库开车逃逸——她请求他帮忙,将启动Tlaloc的装置夺回来。

 

我能听见他那边的机车轰鸣声。我说鹰山仁,指使本部长秘书的人很可能就是研发Sigma的主要负责人,他想销毁Amazon细胞唯一的弱点…你一个人去追的话很可能会遭遇‘前原淳’的攻击。鹰山仁轻快地说了句知道了,我会在车子离开野座间制药之前就把它逼停。然后他挂了电话。

 

他不是理解有问题就是想故意气我。电话挂断后我顾不上收拾被我搞的一团糟的桌子,更来不及把水壶收进还放在沙发上的背包。我随手抓了两个生鸡蛋就去拿挂在玄关处的腰带——说实话,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因为鹰山仁而匆忙冲出家门了。

 

驱除班赶到的时候,我正在地上和Sigma扭成一团。Sigma吸取了上次惨痛的教训,专门腾出一只手来抵御我的撕咬,另一只手爪则一下下撕扯我的胸口。锋利的爪尖在灰白的胸甲上刮出一道道血痕,我制住他的手腕、抬起腿猛踹它的腹部,将它强行踹翻在地。

 

Sigma借着翻滚的力道动作敏捷的起身,没有给我丝毫喘息的机会再度袭来。鹰山仁挡在我跟前,他已经是第二次变身了,吃掉的一枚生鸡蛋短暂补充了体力。他把重心稳在下盘,伏低身子、双臂展开,黑色的臂刃随着动作悉数伸展。

 

我看见他和Sigma同时出拳。与此同时,枪响了。

 

 

“启动装置失而复得,结果你跟我们说明天可能没法进行Tlaloc计划?”我像是听见了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似的笑出声,手指并拢握拳锤在面前的办公桌上:“这次闹的这一出已经走漏了风声,我敢确信很多Amazon都在计划逃离这座城市,你们有什么手段能弥补因此造成的伤亡,凭几个武装起来的雇佣兵?”

 

“研究所真的有苦衷,我们保证一旦条件允许,就——”

 

“本部长,你看我手里的这是什么?”从刚刚开始就坐在办公椅上转圈的鹰山仁忽然插话,他举着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野座间研究所这些年来对Amazon细胞的实验项目表:“我花了好久才整理出来的,要是本部长你明天不按计划执行Tlaloc的话,我就把这些数据发布到网上哦。”

 

“为什么你会有那些——”

 

“水泽君,就按他们说的做吧。”办公室墙壁上的巨幕蓦地亮起,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背对着镜头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鹰山君他们可是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会长。”本部长尊敬道。

 

“你也应该赌上自己重要的研究成果。”虽然年事已高,野座间制药会长的声音依然中气十足、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只顾及承担责任的话可算不上什么研究者。”

 

他在说什么?

 

“我想亲眼见证!”拐杖狠狠敲了一下瓷砖,他的情绪明显变得激动起来:“早就已经化为一大实验场的这座城市里会发生什么——!”

 

鹰山仁闻言噗嗤一笑,逐渐狂放的笑声在封闭的办公室里异常清晰。他咧开唇角,回味般的重复一遍野座间制药会长的话:“整座城都是实验场啊。”话音刚落,他神态凝重、看向巨幕的眼神锐利无比,仿佛刚刚挂在脸上的笑意只是我的错觉:

 

“我看精神最不正常的,是你吧。”

 

老人并没有理睬他带刺的话语,他缓缓转过身,通过镜头看向陷入两难境地的本部长。堆满皱纹的脸舒展开来,眼里充斥的兴奋让人生理性不适:“水泽君——?”

 

“……我知道了。”水泽本部长点了点头,恭敬的向会长鞠躬道:“明天我会准时启动Tlaloc计划。”

 

我注视着老人蠕动的干瘪的唇,他的面容愈发诡异、瘆人。渐渐裂开的嘴角一点一点染上病态,就连眼神里的兴奋也被欲望和狂热慢慢吞噬、直至完全取代。

 

“让我好好期待期待。实验进行这么久了,到了最后一刻最终进化的生物究竟是何种模样吧——!”

 

实验,他说实验。

 

我恍惚间仿佛看见了研究所爆炸的那一刻,四千只Amazon沿着爆炸造成的缺口涌出汇入人流。

 

我明白Tlaloc并不能消灭全部的Amazon,残余的个体将完成进一步进化,在这座名为城市的实验场里成为毫无弱点的真正的怪物。

 

大脑飞速闪过一段段画面,我恍恍惚惚地看向周围。昔日繁华极具烟火气的市区只剩残垣断壁。尸堆与白骨陈列在街道的柏油路上,血液相融流淌,黏稠的像给大地镀了一层暗红色的血膜。

 

野座间制药的会长坐在白骨熔铸成的王座上对我微笑,脚底是被撕裂的肢体。不同大小不同年龄的躯体血肉相挽、互相交叠在一起筋肉相抵,狰狞的就像是地狱里受到酷刑的厉鬼。

 

“……是你做的,对不对。”我的声音嘶哑得似是野兽低吼,犬齿刺破里唇,甜腥的味道弥漫在口腔:“三年前那场爆炸,不是意外,不是失误——”

 

“是你故意引发了那场爆炸。”

 

 

离开野座间制药研究所的时候,我回首看了看走在身后的鹰山仁。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看不出哪怕一丝的喜悦亦或是愤怒。

 

“我要去避难了。”我说,“家里的东西也收拾的差不多了,等雨停了,我再回来。”

 

鹰山仁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我瞥见他把手伸进兜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颗糖。糖纸皱巴巴的,一看就是在里面放了好久。我强打起精神扯扯嘴角,眉梢一扬。

 

“给我的?”

 

“嗯。”他用指尖把糖纸剥开,将淡紫色的硬质糖果递到我唇边:“葡萄味的。”

 

我愣了一瞬,张嘴咬住,舌尖一卷,是熟悉的酸甜。他还记得我喜欢吃葡萄味的糖。

 

“一路顺风。”他笑着说。

 

天灰蒙蒙的,隐约能听见沉闷的雷声。几片墨色的积雨云聚在一起沉重的垂下来,仿佛要压垮天际。

 

15.

 

我没能离开这座城市。

 

我和鹰山仁一样被Tlaloc的雾气腐蚀了身子,不过我还好点,至少我是披着简易‘雨衣’才冲进致命的雨幕。而鹰山仁则是从Tlaloc开始前,一直待到雾气弥漫的中途——如果我不强行把他拖走,他说不定打算在里面待到融成一滩血水。

 

“我说过的吧,你要为能杀了我活下去。”身上的伤疼的我止不住颤抖。残留的水液还没完全擦尽,依旧腐蚀着我的皮肤。我从包里掏出毛巾胡乱的擦了擦躯体,淡色的毛巾泅出一块块深色的血渍。

 

鹰山仁被我强迫着吞了几颗鸡蛋。补充了蛋白质后,即使伤口的恢复速度缓慢,至少已不再流出血水。为了节省体力,他解除了Amazon骑士形态。他伤的比我重得多,短时间内估计是无法活动了。

 

这样也好,不会妨碍到我接下来想做的事。

 

鹰山仁不会伤害人类,无论是什么样的人类。

 

我虽然不会伤害人类,但我发过誓要查明研究所爆炸的真相,我要报仇,哪怕复仇的对象是人类。

 

我垂眸,捏着盖子给自己倒了两颗鸡蛋,仰头喝的干干净净。我微微扭过身,平静的打量着鹰山仁,视线从他的脸颊慢慢游移到颈部——他意识到了什么,但我出手的速度更快。

 

我从地上起身,缓步走至门前。外面还在下雨,雾气还在弥漫,但我必须得趁着这个时候去完成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情。“Amazon。”转动握柄,灰白的火焰自脚下升起,逐渐吞噬我的身躯。

 

“Beta。”

 

“Ch——Ch——Ch——Chao——Chaotic——!”

 

我要报仇,我将穿过混乱,直面地狱。

 

从雨幕里冲到野座间制药后,我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实验室拽过备用的白大褂擦干净躯体。我几乎褪了一层皮,走动时带起的微风掠过身上都引起一阵火辣辣的疼。

 

我知道会长在哪里。他在巨幕里出现的时候我就明白了。先前在这工作时我曾去过那个房间,位于野座间制药公司的最顶层,常年对外人禁止开放的全景办公厅。

 

野座间制药公司的会长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他不会离开——即便能从我当时射向他的眼神里得知,我会亲手了结他的生命。

 

我进入电梯,摁下最顶层的按钮。

 

 

“你来了啊,本间君——”老人背对着我,坐在落地窗前俯视着雨中一片混乱的城市:“或许,我应该叫你‘假面骑士Amazon Beta’?”他枯瘦如柴的手指搭上轮椅的转柄,缓缓转动轮胎将身子面向我。

 

“喔,你受伤的还挺严重。”他用拐杖敲了敲瓷砖,扫了我两眼含含糊糊地嗫嚅道:“这样的你,杀得了我吗?”

 

“你说什——”突如其来的破空声自耳边响起,身体几乎是在瞬间做出反应。寒光一闪,一只Amazon挥着利爪与我擦身而过。它的速度极快,即便我有意闪避,手臂还是被抓出了几道口子,鲜血喷溅而出。

 

它落地后足尖轻踏,一个后腾灵巧地在空中翻了个身向我扑来。这种灵活的程度…是猫科?

 

似乎看出了我的疑问,会长咧嘴笑了笑:“这个劣等生命也是Sigma,美洲豹形态的Amazon。”

 

美洲豹…好家伙,我这是遇上天敌了啊。

 

“你是非常优秀的个体啊,能跨越两次Tlaloc的实验场。”他嘿嘿嘿的发出沙哑的笑声,脸上刀刻般的褶子皱在一起,令我不禁皱眉:“像这种不用进食的劣等生命最适合用来成全你的进化了。”

 

豹形Amazon的身姿过于灵活,这种空阔的场地又十分适合它发挥自己的特长。不出一会儿我就挂了彩,全身上下大大小小数十道抓痕往外泊泊流着血。战况对我过于不利,我甚至还饿着肚子——能勉强维持变身穿过雨幕、周旋格挡Sigma的攻击已是极限。

 

它的进攻越来越迅猛,我被逼的节节败退,就连举在胸前做出防御姿势的手臂都被冲击震的发麻。在Sigma又一次猛击下,我似乎听见了骨骼碎裂的声音,小臂传来钻心的疼痛。

 

我因为疼痛,格挡的动作有了一瞬的迟缓。Sigma抓准这个机会,双爪猛然穿透了我的肩膀,它就势跃起、双足用力蹬在我的胸口,借力完成了一个漂亮的后空翻。

 

我摔在地上滚了几圈,沿途留下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我左臂的臂骨裂开了,肋骨似乎也被踹断了几根。除了刚刚成为骑士时没有经验受过这么重的伤,其他时候我从来没这么狼狈过。我挣扎着撑起身子想要爬起来,又被Sigma一脚踹在脑袋上飞出去好远。

 

它不会给我喘息的时间,也不会让我死得干脆利落——猫科最喜欢戏耍它掌中的猎物,它会一直反复折磨着对方,直到它们断气。

 

额头流下的鲜血糊住了我的眼睛,视野一片猩红。我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余光瞥见Sigma迈着优雅轻巧的步子向我逼近。或许我还有一次机会,只要它离我的距离足够近。

 

我不能在这里死去,我还有没有完成的使命。

 

我闭上眼睛,装作昏死的样子。Sigma瞧我毫无动作,有些好奇的绕着我转圈察看。它的肉垫踩在地上几乎没有声音,但我知道它还没放松戒备。Sigma举起手,锋利的爪尖插进我的腹部。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忍耐着它来回长达三次的动作没有叫出声的。我出了一身冷汗,身子却连抖都没有抖一下。Sigma终于放下了戒备心,低下脑袋张开嘴甲,温热的腥风吹进我的鼻腔,黏腻的口水滴在我的面甲上——我骤然睁眼,手甲闪电般嵌进它的胸口、身躯从地上忽地弹起,张开利齿就咬向它脆弱的脖颈。

 

“喔,忘了跟你说,这个劣等的生命体,是叫……秋山绫奈来着?”野座间制药的会长突然出声道。

 

我咬向Sigma颈部的动作猛然一僵,纵然利齿已经叼上它勃勃跳动的颈动脉,我却宛如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般一动不动。脑海里迅速闪过小姑娘生前活泼明媚的笑容,想到她一笑时两颊上的梨涡——从我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已经输了。

 

“当时爆炸的时候她在实验室之外的地方,被飞溅的玻璃碎片割穿了肚子。”老人说,他笑的如同地狱爬出的厉鬼:“反正迟早要断气…倒不如为研究献上自己的灵魂。”

 

Sigma怒吼着挣开我的禁锢,臂刃自下往上在我胸前留下一道狰狞的劈口。

 

血液在空中盛开绽放成艳丽的花束。

 

16.

 

我终究变成了怪物。

 

鹰山仁从地上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Tlaloc的雾气也随着阳光的蒸发消失散尽。他动了动有些酸痛僵硬的身子,从冰冷的水泥地上坐起来环视四周。

 

地上有拧好盖子的保温水壶、翻开的背包,以及一块沾满了血水的毛巾。鹰山仁深深呼了口气,抓起面前的水壶,将里面的生鸡蛋液一饮而尽。

 

 

我解除了变身瘫倒在地上,伤口溢出的鲜血在身下积成一滩血洼。Sigma没有给我致命一击,只是安静的站在一旁,似乎在等待接下来的命令。

 

野座间制药的会长摇动轮胎上的转柄,慢吞吞来到我眼前。他用拐杖的前端碰了碰我的脸,语气带着一丝惋惜:“你明明是很优秀的个体,却败给了这种劣等生命体…果然,感情是你进化道路上最大的障碍。”他干瘪的嘴唇蠕动着,看向一侧的Sigma:“把她的嘴巴掰开。”

 

“你要干什——”话还没说完,Sigma就强行扭过我的脑袋,手指强硬地掰开我的嘴唇,力度大到仿佛想撕裂我的下颚。老人露出一点阴寒的笑意,眼里逐渐染上狂热。他摸出一把小刀,割开自己的手臂。血液顺着他的手腕滴落,溅在我的脸上。

 

我立刻就知道了他想干什么,我疯狂挣扎着扭动身躯,想挣脱Sigma的桎梏。但一切都无济于事,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嘴角咧开一个几近病态的弧度,将剐下的血淋淋的肉送进我嘴里。我快疯了,任我如何试图用舌头把那块令人作呕的肉推出去,它最终都被硬生生摁进了我的食道。

 

那一刻,内心深处涌出的绝望几乎要把我吞没。

 

如果说之前我只是失去了作为人类的肉体,那么现在,我失去了作为人类的一切,彻彻底底。

 

不可控的力量自四肢漫出,血液疯狂涌进大脑。我崩溃似的大声哀嚎着,声线渐渐嘶哑,尾调染上野性十足的嘶鸣。

 

鹰山仁在楼底时就听见了我的怒吼。伴随着我愤怒无助的嘶吼声,一同响起的还有Sigma垂死的哀鸣。我直接挣脱了她的束缚,扭动转柄变身一击穿透了它的心口。

 

我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吞食、吞噬。无边的饥饿感笼罩了我,就算是这样,我也没能从Sigma身上咬下一块肉——我记得它是谁,我做不到。涎水从嘴边流出,我红着眼看向一旁轮椅上的老人,视线黏上他手臂的伤口便再也移不开了。

 

吃了他,吃了他。

 

我听到内心的恶魔这么说道。

 

你要报仇,不是吗?

 

是的,我要报仇,但我不能放任自己想吃人的欲望。我已经没救了,自我被强迫吃下人类血肉的那刻起,我便堕入了深渊,万劫不复。我无法再接受除了人肉外的所有食物,理智也会被原始的野性逐渐代替,直至体内的细胞完全觉醒、成为和那些Amazon们一样食人的恶魔。

 

鹰山仁循声来到办公厅的时候,我已经把野座间制药的会长撕成了肉泥。

 

我跪在尸块之间,拳头泄愤似的一下一下打在他破碎的内脏和骨渣上,飞溅的肉沫糊了一身。听见身后传来惊诧的抽气声,我强忍着把这些东西塞进嘴里大块朵颐的欲望,缓缓转过身。

 

看见鹰山仁那抹熟悉的红色身影时,我愣怔着站起身,忽地大哭大笑起来。


我从未如此厌恶过自己。

 

他怎么会不知道我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呢。长到可怖的臂刃和手爪、凸起的脊骨与背甲、还有闻到肉味张合着流出涎水的狰狞嘴甲——如果不是腰间的腰带,我大概已经彻底变成了鳄形Amazon。

 

距离完全觉醒也不过多久的事。

 

我和鹰山仁就这么互相看着对方视线相织,一直持续到我仰天长啸一声,举起灰白的利爪冲向他,我虽然还有理智,但不能让他察觉出我还没有觉醒变成Amazon——他必须坚定信念,把我当成Amazon狩猎,我不能让他动摇哪怕一瞬。

 

于是我毫不迟疑的将爪子插进他的肩膀,推着他往后猛地一扬。他吃痛的倒抽口凉气,后退几步后稳住身形:“泠……?”鹰山仁不可置信的凝视我,还不愿接受我已经变成怪物的事实。

 

我攀附在地上,四肢着地。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嘶吼,我伸展开四肢上光是看着就令人心惊肉跳的长刃,猛地向他扑去。

 

他没有反抗,任凭被我扑倒在地上。我咬住他的肩膀,尖牙深深刺入肩甲。手爪扎进他的胸口和腹部,撕扯着挠出一道道深可见骨的血口——我把所有深埋于心的感情掰碎了揉进一次次用尽全力的撕咬里,通过他的血肉传至四肢百骸。鹰山仁,你必须杀了我。我剧烈的摇动脑袋从他的肩膀撕下一块皮肉,温热浓郁的血液喷溅在我的脸上,我张着嘴嚎叫着,涎液混合着血水滴向他的面甲。

 

鹰山仁伸手抵住我的嘴甲,怒吼一声将我踢开。他大口喘着气,嘿嘿傻笑两声,看向我的眼神刻满了悲哀:“不愧是泠呢,就算变成了Amazon也这么帅气——”

 

“但是,为什么偏偏是你呢。”他浑身是血,仿佛披着鲜红的战袍:“肉眼可以欺骗,但只有气味无能为力。”鹰山仁的语调愈发嘶哑,直至尾音完全泯没在悲号之中。

 

我看见他握紧拳头,嘶吼着冲我袭来。

 

这样就好,这样才对。

 

至少在彻底化为恶魔前,让我以骑士的身份光荣地死去。

 

我迎面而上,举起手爪和他对撞。耳边的破空声、臂刃相擦的尖利声响,皮肉分离、骨骼与内脏搅在一起的剧烈疼痛——我们在飞溅的鲜血中酣畅淋漓地撕咬亲吻,炽热的爱意凝聚在手甲化为一次次致命的穿刺击打。悲号与怒吼交织,肆无忌惮地宣泄着从未诉之于口的浓烈情感。

 

鹰山仁一个高踢腿狠踹我的下颚,我的牙齿碎了,舌头也被戳出血洞。他急促地喘息着,血淋淋的双臂被我迅猛的连击震得止不住颤抖,右手的腕骨也被折断。我们早已化为两头满目猩红、只知自相残杀的野兽。

 

我的脑袋嗡鸣、视野所及之处也皆为重影。我晃晃脑袋,再度伏低身体四肢着地,摆出进攻的姿势。鹰山仁见状稳住重心、双手并拢——我咆哮着,风驰电掣般向他冲了过去。

 

他知道我锋利的尖爪瞄准的目标是他心口勃勃跳动的心脏,我也懂得他并拢的手甲对准的是我脆弱的脖颈。我们怒号着冲向对方,在即将同时挥出致命一击的那瞬间,我的双臂忽地向两侧张开——

 

冰凉的手甲刺穿了我的颈骨。

 

我给了鹰山仁最后一个拥抱。

 

鹰山仁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他抽回手,身体颤的厉害。我解除了变身,身躯不受控制的从他身上软倒下去。鹰山仁惊慌失措地抱住了我,冰凉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摁上我颈部的血洞。

 

力气和生命正一点一点流逝,原来死亡是这种体验。我朝他虚弱的笑了笑,想要说些什么,颈部却咕噜咕噜冒着血泡,我颤巍巍地伸出手,沾血的掌心慢吞吞抚上他冰冷的面甲。

 

“…好疼啊…仁……”我好久没有哭过了,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鹰山仁握着我的手腕,脸颊来回蹭我逐渐失去体温的手掌。我能听见他的喉咙深处的呜咽声,像是失去伴侣悲号的困兽。我要抛下他了,他只剩一个人了。我咳出一口血沫,神识渐渐离我远去,我几乎看不清他的脸,耳边似乎也陷入一片寂静。

 

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原来我残存的生命力只够说一句话,而我没有告诉鹰山仁我喜欢他,也没有告诉鹰山仁我从不后悔遇见他…我真没用,活该一无所有的来,一无所有的走。

 

好逊喔,到最后也只报了仇而已。

 

生命的最后几秒里,我恍神看见了当年穿着白大褂、踩着高跟鞋意气风发走进实验室的本间泠。她向大家微笑着招了招手,走到站在桌前忙着观察细胞的高大男人跟前,从兜里掏出一颗糖。

 

“尝尝看,葡萄味的,很好吃。”我听见她开心的说。

 

她随即转过头来,看向我,眼角弯弯,笑容明媚而温暖。

 

“辛苦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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